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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与现实——关于人工与智能 庸现对话李心沫

庸现 & 李心沫

庸现: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互联网以及人工智能改变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以及我们思维模式。人工智能和艺术的结合,在德国渐渐多起来,比如2018年法兰克福艺术协会的《直觉就是现实》的人工智能展就让人感觉耳目一新,简直可以说是科幻展,与我们熟悉的当代艺术呈现方式非常不一样。不过,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人把它和资本联系起来。你认为它和资本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李心沫:在我看来资本的概念在今天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世界正在从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转型。《资本论》中用剩余价值理论来构建起来的资本主义模式已经无法用来概括和理解现在的资本社会。随着战后科技的讯速发展,高度的自动化与智能化已经取代和正在取代人体劳动。当我第一次走进现代汽车的工厂时,被震撼了,那里没有人,只有无数巨大的机械手臂在不停地工作。现在越来越多的行业和大公司在趋向自动化与智能化。也就是工人逐渐被机器所取代。机器不需要吃饭,睡觉,极少出错,且不需要付工资,更加不会罢工。因而“工人阶级”这个概念在今天也就失效了。当人们还沉浸在机器只能代替人劳动无法取代人思考的时候,机器就已经开始思考了,这就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就是赋予机器思维,使机器像人那样从事脑力劳动。并且这不再仅仅是科学幻想,而是已经变成了现实。从翻译到股市分析师,从诗人到主持人。人工智能甚至已经创造出可以与人类艺术家无法区分的艺术作品。 可以说现在是科学和技术主宰的时代,掌握巨大资本的人是那些掌握了最新科技的人,科技既是资本。这个展览的主题是艺术与资本,而我想在目前讨论这个问题,无法回避科学,因为科学主导着资本,同时也主导艺术。人工智能艺术,我想是最能体现当下科技资本时代的艺术特征的。我希望跳出艺术与资本的对立思维模式来思考问题,想探讨科技与资本为艺术提供了怎样的可能性以及挑战。我想这个作品所引发出的是对艺术自身、资本社会、以及二者之间更加深层的探讨。

 庸现:人工智能作为艺术主题是一个非常新颖的课题。在人工智能进入艺术视野之前,13届卡塞尔文献展已经把量子力学纳入当代艺术,成为那届文献展一个“亮点”。德国有科技与艺术联手的传统。整个当代西方艺术走向是全方位推进:既与社会发展紧密相关,同时也与科技同步。感觉以前中国当代艺术对科技等前瞻性主题不是太关注,更多关注的是社会现实。 这个转变是何时产生的?产生的背景是什么?

 李心沫:的确正如你说的,中国的艺术家更多的还是局限在中国语境、中国问题上面。这主要源于中国特殊的社会与政治环境,还有就是思维和视野的局限性。其实从八十年代至今的中国当代艺术从艺术表达以及艺术方法上更多的是对作为参照的“西方”当代艺术史的模仿和重复。一直以来我的创作也是如此,以观念艺术作为支点,关注中国的问题与情境,运用行为,影像,绘画等这些既有媒介来表达。虽然也有些创造,但我对自己并不满意。在艺术上我一直觉得应该创造一种新的艺术方法来超越杜尚以来的当代艺术系统。而且我感觉世界艺术的发展也到了该变的时候,因为以观念艺术为主导的当代艺术已经沦为了一种空洞的形式并被资本操纵。这是整个世界的艺术现状,而不仅仅是中国当代艺术的问题。随着艺术阅历以及阅读的增多,发现既有的艺术和知识体系都让我感觉到索然无味。正在此时,偶然接触到关于物理学以及天文学,“平行宇宙”、“时间坍缩”、“暗物质”,这些概念都极大地激发了我的兴趣。尤其是关于“人工智能”以及“大数据“。记忆犹新的是当我初次阅读《未来简史》和《奇点临近》的时候所受到的冲击和震撼。我似忽然了解了我所处的是一个怎样的时代。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它是那样充满诱惑又充满危险。我似乎在转瞬之间改变了自己的视角,开始站在人类和宇宙的角度来看问题。于此同时,我也开始关注世界最前沿的技术。一切都是那样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这些人工智能的作品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产生的。当然也得力于像歌德学院对人工智能艺术的推动。我是从歌德学院接触到更多的人工智能艺术的信息的。其实在中国的艺术界还没有开始。很有意思的是,在我开始发布这些作品的时候,发现好像忽然间艺术界开始关注起科学艺术与人工智能来。可能中国现在的发展也的确与从前不同了,科技并不落后于世界,很多领域还很前沿,尤其在人工智能的研发方面。我的这些作品一经发布,就引来许多人的关注,它们看上去的确是与众不同,无论从视觉和创作方法上。

 庸现: 感觉您对人工智能充满信心,甚至有些乌托邦式的狂热与幻想。 但是,任何东西,特别是新生事物都是双刃剑。 人工智能对人类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目前很难预测。就像上个世纪原子弹的发明给人类带来灾难。21世纪编辑基因等前沿科学对人类未来是否是正面效应尚处于未知状态。人工智能在中国的研发更有它特殊的危险性。它到底对中国社会经济发展意味着什么?是社会的进步还是全面监控的陷阱?

 李心沫:与其说我对人工智能充满幻想,倒不如说我对未知充满幻想。未知是不确定性和多重可能性。我所热衷的是纯粹科学本身,科学本身只是关乎思维,发现与创造,它所带来的利与弊都是在进入社会应用系统之后发生的。人们在享受着智能时代所带来的方便与快捷的时候,也同时体验到了它的控制与操纵。越来越多的人对社交媒体的安全性表示怀疑,个人信息的泄露屡见不鲜。前苏联曾经试图建立一个高科技的互联网社会。但是最后没有没有实现。由此看来,恶的政治会利用高科技巩固其统治;商业则运用人工智能监控人们的行为和促使消费。但我想这些不能作为否定科学实验以及人工智能发展的理由。人类发明了火,是为了取暖,照明,但于此同时,人们也开始纵火以及火刑。火药,电,原子能都是如此。这些发明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同时也带来灾难。人工智能,最初人们创造它是为了服务于人类,但它也被用来监控,以及犯罪,如果将人工智能用于战争,是不可想象的。或许将来某一天人工智能发展到可以超越人类的智慧并且脱离开人类的掌控,霍金对人工智能一直的担心也正在于此。我想说的是,科学本身是没功利性的,只是不同的人用就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其实可怕的不是科学,而是人类本身。最终是要反思人类社会以及人类自身。我之所以对人工智能抱有希望,是有种期待,希望将来能进化出更高级的人,可以超越现在的人类。

 庸现:浪漫主义以来, 德国崇尚“(艺术家)天才”, 比如大家熟悉的大文豪歌德。 “天才”意味着艺术家,诗人的艺术创造,不是个人的努力结果,而是来自“缪斯”, 即“灵感”。计算机的个人化,互联网及智能手机的普及, 特别是人工智能打破了“天才”神话。 科技把艺术家从神坛上请下来,让他们觉得尴尬。人工智能和艺术表达对您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它使艺术失语还是让艺术表达更加丰富多元?

 李心沫:人工智能的出现使人类艺术家感觉到危机。这也提示艺术家,用已有的创作方式做艺术创作已经不再合适。那么也就意味着,需要给艺术以新的定义和方法。这一切都是没有先例的,需要人来发展和创造。这对人类艺术家是挑战也是机遇。或者现在被定义为艺术和艺术家的概念将不再存在,即便如此,也不需要担忧,我相信还会有新的艺术出现,也许它并不被定义为艺术。其实艺术家的概念在工业革命之前也是不存在的。艺术在未来可能溶解到其他领域当中;也许人们发明另外一种更加有意思的表达方式,如果艺术是作为人的表达方式的话。新的技术无疑会带来一些行业和一些命名的消失,但是又会创造新的行业和命名。就像互联网,和人工智能,一百年前这些东西还没有出现。那么像IT这个行业以前是没有的,程序员,软件设计师都是新的职业和名称。对于我,新的技术,包括人工智能都令我感兴趣。我觉得人工智能拓展了我的想象空间,也使我对人类的思维和意识,包括创造力都有了新的认识。其实人工智能是人类试图了解自己和如何超越自己的探索。这是一种人类发展的趋势,是不可阻挡的,也是科学的内在驱动力。科技上取得的发展都会给艺术带来新的媒介和新的创作方法,像照相机带来摄影艺术;摄像机带来电影和录像艺术;合成器带来新的音乐。所以,对于我,新的技术,像人工智能使我看到了新的艺术创作的可能性。其实科技的发展是有赖于资本的积累和资本社会趋利性的特质。所以谈到资本,我们看到它的问题,同时也应看到它的积极的一面。就比如人工智能艺术的出现,其实是有赖于科学技术的发展,而科学技术的发展后面是资本的推动。

 庸现:您2018年在法兰克福“资本@艺术-国际”艺术展上呈现的作品《白日梦境》非常有意思。它由动态影像,地上作品和智能图像三部分组成。空中悬挂的智能图像作品和地上的黑绿绘画在巨大的前奔驰展厅形成一种特别的张力,并与德国艺术家Dirk Baumanns 的白色空间装置作品《消费希特勒》形成一种奇怪,乃至荒诞的“白日”梦境。这个作品正好叫《白日梦境》。这三部分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李心沫:这个世界可能是多年前只存在于人的幻梦的非真实世界,但是我们现在就生活其中。何为梦境?也一直处于人的追问中,它或许是另外一种真实。而真实也或许也只是一种幻觉。所以这个作品名为“白日梦境”。空中悬挂的打印在布上的作品中出现的那些奇异的形象,来自我的想象,是我的“白日梦“。他们是我在打破了人界、神界、自然界后的重新组合与创建,再经由人工智能视觉系统的再创造而得到一种即带有远古气息,又带有未来感的视觉形象。也可以说,这些作品是我和人工智能之间的梦境叠加,是人类与机器共同构成的梦境。地上的部分是一幅巨大的地画,一个侧面的人类头部,由生成的1和0构成的代码向后不断延伸,一直到最后成为一个未来人的形象。视频的部分是将《白日梦境》的绘画与爱伦坡的一首关于梦的诗剪辑在一起的一个短片。这三个部分由不同的媒介呈现,并且在地上和空中以及动与静之间构成一个场。观众可以行走在其中,观看,停留和思考。

 庸现: 地面绘画使用绿色和黑色有何特殊意义?黑色感觉压抑,这种夸张的工业“绿“ 让人感到疏离。不过总体感觉此作品特别当下,有21世纪科技感。 绿色的“0”和“1”是计算机语言在艺术中的运用吗?

 李心沫:20世纪被称作第三次科技革命的重要标志之一的计算机的发明与应用。二进制是计算技术中广泛采用的一种数制。二进制数据是用0和1两个数码来表示的数。 由18世纪德国数理哲学大师莱布尼兹发现。对于色彩的运用,我对绿色有种偏爱。在我的很多作品里都能看到绿色,它象征生命;也象征死亡;它象征一种最为原始的力量,也是外太空生命的的色彩。尤其是那种荧光的绿,特别能够表征一种由屏幕构建起来的信息社会的色彩。这些色彩会在黑暗中发亮,并且越是黑暗,越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