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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泉访谈李心沫

畅泉 & 李心沫

畅:你对中国的传统书法很早就喜欢了,是哪一年开始练写书法?书法与绘画是同一时间段喜欢上的吗?

李:从记事的时候就开始画画,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嗜好。写书法是因为邻居是位中学老师,他教他的儿子写书法,我看到了,觉得很喜欢,就跟父母说我想要写书法,于是父亲就从城里买来一堆毛笔给我,我就开始自己在家里写,很快就可以给左邻右舍写对联。我都是自学,看过一本《诗词格律》就可以写诗作对。那时大概十来岁吧。之后有一位教高中的美术老师来我在的小学部培训几个学生参加县里的比赛,因我画得出色,得到老师的欣赏。之后,我就主动去高中找那位老师学习绘画,一起学画的还有几位高中生。学画直到小学毕业,中学就没有时间写和画了。

我一直学习很好,总是排在学校第一名。那时的理想是考北大。因为读过了许多民国时候的书,对北大燕园有种特别的幻想。那时我文理皆好,写作尤其擅长,也还一度迷恋过居里夫人。想或许将来做一个文学家或者科学家,只将艺术作为自己的兴趣爱好。

但是命运忽变,初三毕业,由于家庭的变故,只能放弃高中,转而报考了师范学校。我在哈尔滨师范学校读了三年。其实师范毕业我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有个非常令人羡慕的教师工作。但是我还是想考大学。所以在最后半年,我自己去报了美术班学素描和色彩。然后又去一个高中补习了两个月文化课,报考了哈尔滨师范大学。并且以优异的专业成绩被录取。所以,我又回到艺术了。这可能就是命运。

畅:你的大学与研究生好像读的是国画的工笔画专业?这是否与你写书法有关?

李:我大学读的是美术教育,我们那一届的专业方向是设计,我不是很喜欢。于是我经常去中文系听课。中文系倒是有特别好的老师。也是那时,我开始写诗,发表了一些诗歌作品。

在我的学校,曾有一大批很优秀的学者都被下放到北大荒。游寿就是一位。她是师大历史系的教授,胡小石的学生,研究甲骨文,是著名的学者和书法家。她是与萧闲并称的。我到师大的时候,她已经过世了。但是很多人都谈论她,谈她的学识和书法,尊称她为先生。我于是心生仰慕,把她作为了自己的榜样,想自己将来要成为她那样的学者和书法家。我还有幸得见她的真迹,那是我第一次领会到书法中的金石气。

那年暑假,天津美术学院的何家英来师大讲学,我参加了他的7天的培训班,他那时已经是国内知名的工笔画家。何老师善于描绘清纯的少女。他还让我作为他的模特,给我画了一张速写,那张速写后来选进他的画册,出版了。也可能自己得到了鼓励,所以师范毕业后,我决定去学习国画。于是就去了天津美术学院进修国画。

进修期间,修了各种课程,从工笔到写意到山水。两年之后,觉得自己有了些基础,唯一欠缺的就是书法一直没有很大长进,而且我越发坚定,要想画好国画,一定书法要好。也是巧合,这时正好遇到美院的一位油画系的老师,他也写书法,通过他我了解到广西现象和细柳营。经介绍,我就去了广西找陈国斌和张羽翔两位老师学习书法。那时,每天就是写字,从早到晚,写了两年,中间出版了《李心沫临韭花帖》。 离开广西后,我一边教书一边练习书法,每天从早到晚,逐渐领悟书法的要义。

2005年,我考上天美国画系的研究生,导师是阎秉会先生,学的是现代水墨。阎老师教学比较开放,鼓励学生多尝试,上研究生的时候,我还是专注于水墨和书法的。研究生下半年就到现代艺术学院教课,接触到当代艺术,所以很快就转向当代。

所以我的跨度还是比较大的,从传统的工笔花鸟人物,到现代水墨书法,再过度到当代艺术。我的求学经历也比较复杂,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很多变化和波折,经历也很多。

畅:在中国传统的历代书法家或文人画家之中,哪位书法家或画家对你影响最大?为什么?

李:首先是八大山人吧,当我第一次打开他的画册的时候,我就被他的画所深深吸引,我似乎被带到一个遥远而苍茫的世界,我在他的画中消失了。他的书法和画是一体的,如凌空飞落。 画家里还喜欢倪瓚,弘仁,他们都是出家人。书法喜欢魏晋的二王,唐张旭、怀素,还有杨凝式。近代就是弘一法师。他的故居就在天津美院旁边,所以有时会过去看看,那里有些碑刻。记得读他的传记,有一件小事,他每次坐下,都会先用袖子掸一下座椅,以免杀死了落在椅子上的一些小生物。这虽然是件小事,但却给我很大的震撼,直到现在还记得。还有井上有一对我影响也挺大的,他的对书法的专注和投入都令我感佩。

畅:在传统绘画领域你一直坚持了很多年,你是从哪一年开始有了做行为艺术的想法?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李:对行为艺术产生兴趣还是在学书法的时候。我无意中翻开一本杂志,看到阿布拉摸维奇的一张行为照片,用刀片在腹部划出来的犹太之星。我被那张图片所震撼,看了很久,我隐约地感觉到那一刻,有某种东西植入了我的意念,那就像一颗种子等待时间。后来我看到的能够吸引我注意的几乎都是她的作品。

后来我考上天津美院的研究生以后,大概过了半年,我就到现代艺术学院教课,教一门跟书法有关的当代艺术课。那个学院跟我在的国画系完全不一样,是另外一套当代艺术的系统。于是我开始接触当代艺术。当代艺术为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我发现艺术可以是观念,可以用不同的媒介表达。我异常兴奋,好象终于找到了自己应该做的艺术的道路。那段时间我几乎要与过去的自己决裂,放下了拿了许多年的毛笔, 每天读当代艺术理论,并且开始创作。我也写评论的文章,作品和文章都发在当时的《艺术国际》网上,于是就有国内外的一些展览的邀请。第一个行为作品是《新开河之死》。接下来参加2008年大道现场国际艺术节,我做了《一场告别的仪式》。那段时间我刚毕业,刚结束一段感情,独自带着刚出生的孩子,那是一段特别低落的时间,做行为也是一种最为直接的表达。

畅:这些年来,你创了不少的行为艺术,印象中哪些行为艺术或装置艺术对你的艺术历程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能否分享一下?

李:《新开河之死》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这个作品应该是我第一个行为作品,我看很多研究我的作品的文章都会提到这个作品。这个作品在加拿大多伦多摄影双年展上展过,给很多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还收到两位加拿大诗人专门为这个作品写的诗。

接下来的《一场告别的仪式》也是引起很多反响,被选入“中国行为艺术三十年”,在民生美术馆展览。展览从过去的三十年中每年选一件行为作品,我的那年是2008年。

还有行为《记忆》受邀在瑞典世界文化博物馆展出。由这个作品延伸
出的《爱比死更冷酷》在德国波恩女性博物馆展演。这个系列作品是跟女性经验有关的,也是引起许多共鸣。这个作品也成为我的一个代表性作品。还有《画在水中的山水》也是被很多文章谈到,作为我的与生态有关的作品的一件。

除此之外,我还做了许多其他作品,比如《关系系列》,还有和保罗策兰的诗有关的一系列行为:比如《喝蓝色的人》、《黑雪》、《骨灰之瓮》等。做装置,是从15年开始的。2015年在德国的个展,我就把装置和行为结合在了一起。比较有代表性的有《隔离》。之后还做了一系列跟雾霾有关的装置作品《大雾》。

畅:一个人的思维跨度是很艰难的,因为每个人都被自我早已固化的价值观封锁着自我的精神感知层面,很难做到超出自我认知之外去肯定另外一种价值的存在,你从自我的传统认知,再打破这层传统封锁,本质上是需要很强思想力做为自我支撑,和需要敏锐的智慧来突破自我的多重障碍,你怎么认为?生活中你是否有修行?如果有修行是通过什么方式来修行自我?

李:做艺术本身就是修行。我相信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一个人是怎样的就会做什么样的艺术。对于我,是通过艺术,不断地认识自我,打开自我,和超越自我的过程。 我一直认为艺术不是向外的求的,而是不断向内求的,是一个不断追问的过程。我必须时刻和自己的内心待在一起,不间断地对话。我不喜欢热闹,害怕人群,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我最喜欢的状态就是一个人独处。我是无法融入群体的,也无法跟随别人。这可能是与生俱来了,我从小就喜欢独来独往,感觉我一直是生活在另一个时空里。一直追随着一种内在声音的召唤而存在。

如果说到人生的修行,最好的修行就是看书吧。从小到大, 我唯一的不离不弃朋友就是书。打开一本书就会和书中的世界链接,就会接受到文字传递的信息和能量,就会和那些伟大的灵魂展开对话。我喜欢读各种书籍: 宗教、哲学、文学,从古到今,从东到西。我也一直觉得,这些是艺术的基础。我对文化是不分的,从来没有认为这是东方,那是西方的,我不刻意寻找不同,我总是试图寻找共通的东西,寻找关联性。我认为人类是一体的,宇宙万物也是一体的,并且每个学科之间也是互相联系的。我一直用这个观念去阅读和看待事物,所以对于我来说事物之间不是隔开的,而是相连的。所以从书法到当代,很多人不可思议,但对于我是没有障碍的。而且我喜欢在不同的领域穿梭,不断切换思维的方式,以及运用不同的表达方法表达不同的感受。最终是希望自己越来越接近自由的状态。获得一种精神的自由和表达的自由。

畅:是什么因缘让你对女性主义开始了思考?女性主义是一个庞大的命题,不好驾驭的命题,你在艺术创作之中,如何来定位自己与女性主义的关系?你认为我们当下这个时代,与女性主义最重要也是切入要害之处是在那里?

李:当我开始进入当代艺术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女性主义了。因为女性主义艺术是当代艺术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我看过一本女性主义艺术的书,那些作品令我格外震惊。那些挑战极限和打破世俗的艺术使我受到触动,尤其是许多女艺术家用身体作为媒介来创作的作品。然后是读了许多女性主义理论的书,从波伏瓦的《第二性》到巴特勒的《性别的麻烦》。当我看的书越多,我就越理解这个社会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回想我的经历无不印证着“第二性”的理论。是通过女性主义理论,我才更清楚地看和分析自我。我从小的家庭,长大后的婚恋。其实女性主义给了我一把钥匙,使我打开自己的许多心结,并且更多地从社会和文化的角度来观察自己。我也看到自己的被塑造,看到自己的不独立,所以女性主义让我越来越强大。我是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反观自己,剖析自己,从”个人即政治”的角度出发,将自己的伤口逐一打开,抛出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一个布满疮痍的自己。这些体验是在我写书法,画水墨的时候所掩藏起来的,是在做当代艺术,尤其是做女性主义艺术的时候才被完全释放出来的。这也是我最真实的一面,一个从潜意识中被挖掘出的自己。所以我的女性主义艺术不是为了标榜什么而做女性主义艺术,那些作品里都是在讲述真实的自己。而且我也知道,与我一样有同样经历的很多,只是她们都无法言说。当我说出来,做出来,她们会看到,会感动。因为我与她们是一体的。所以我说: 我打开自己的伤口,让她们看到自己的疼痛。

我做过一系列从个体经验出发的作品。现在在做《我也是》的项目,
是关于其她女性的遭遇。做这个项目最大的感触就是遭遇过不同程度性侵的女孩太多了。不只是性侵,还有家暴,以及各种各样的潜规则。从根源上讲,父权是和家长制,宗族制伴生而来的,跟集权主义思想也是一体的,而女性主义是民主社会的概念。西方更彻底地走向民主是从倡导女权开始的。一个重要的切入点,就是通过女性问题探讨身体政治与社会结构。

畅:一个艺术家要用自我的智慧与立场来坚守自己的思想或价值观,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可贵的精神?用自我的艺术语言介入到当下复杂的社会问题当中去,并进行深度挖掘与剖析,这就是一种担当,女性主义从某种层面而言也是一个社会的深度问题的思考?你如何理解这种思考?

李:女性主义首先是一个面对现实的维度,就是它跟平等概念有关。现在我们看到在政治,经济,科学,艺术等领域出现越来越多的女性面孔和名字,这在一百年前还是不可想象的,这是因为女性拥有平等的受教育权和投票权,以及工作的权利。现在我们看塔利班如此地对待女性: 禁止出门,禁止学习,禁止参加社会活动,这些行为大家都觉得完全不能接受。但是一百年前的数个世纪,女性一直是被这样对待的。一百年前中国的女性还被把脚弄残待在房间里不能出来。如果没有民主革命,没有女权运动,全世界的女人还是像阿富汗的女性一样生活。所以如何对待女性是文明与野蛮的分野。

另外一个,女性主义改变了人们的观念和观看事物的角度,以及思维
方式。从女性主义到后女性主义,其实女性主义思想是不断变化当中的。我从女性主义这里领会到了社会塑造的概念,很多我们认为习以为常,自然的事情其实是幻象,是并不存在的。比如男人要有阳刚之气,女性要柔美,温顺等等这些刻板印象。简单的两分法无法概括人类如此多样的个人气质。这与我们建构的中心主义,二元论知识系统有关。而女性主义恰好是要解构这个系统,追求性别多元。试图让人类解开观念的桎梏,尊重每个个体本身。

畅:除了女性主义之外,你是否还有别的思想规划?当然表达自我思想的艺术手段是可以多样化的,如:绘画、行为、装置、文字等等,但思想体系规划比艺术手段更为重要,在你这些年的艺术生涯之中,你能否概括一下自我有过哪些思想规划?

李:其实女性主义只是构成我思想的一部分。我思考的问题并不局限于此。而是主要思考关于时,空的概念,关于世界的本源,以及关于意识的由来。具体地说我对宇宙的构成,人的存在感兴趣。我通过宗教,哲学,以及科学在寻找答案,这就像一个解谜的过程。但我一直觉得内在有个世界是和宇宙相连的。

第一个方向是关于记忆,想象和梦境,这些是心理学范畴的。我试图通过自我分析去理解人的意识和潜意识,以及记忆和想象是怎么产生的。我想要知道人的内在的时间、空间是怎样运行的以及感知和思维是如何工作的。这个研究的方向就是艺术与精神分析。

第二个方向就是关于社会的思考,这个是关照现实层面的。因为会有强烈的共情,很多人的不幸以及自然的被破坏都会让我觉知到心痛。像女性主义,生态主义以及自由主义进入到我的艺术就是因为这种共情而产生的。我希望人们看到那些受伤害的女人,孩子,动物,以及一草一木,我希望这个世界更趋向平等和自由,而不是控制和暴力。

第三个方向则是对未来的思考。近年来,我在看一些关于天体物理,量子力学,以及生物学的书籍,这些知识都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这可能是我接下来要进入的维度。

畅:你如何连接自我个体与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你怎么看中国的当代艺术?

李:我开始做当代艺术是从阅读和自身的体验开始的,看过当代艺术的历史,就跟几位自己喜欢的大师对话就好了,其他的我是不太多看的。接下来就是做自己的作品。我几乎是从网络进入艺术界的,跟中国的当代艺术界没有太多交集。我也不是特别关注当代艺术界的事情。因为感觉那更像一个个圈子和关系网,以及跟金钱和权力有关的一些社交活动。但相比较书画界,当代艺术这个圈子会好很多。书画界就是美协,书协的天下,官僚加迂腐。做当代艺术这些人至少是在体制外,跟国际艺术界联系在一起的。也有一些个别的艺术家也很好的,相对他们也比较独立。现在,整个社会被民族主义裹挟,当代艺术的生存空间也越来越小。可能多年以后回顾今天,只是一段特别的历史记忆。

我的大部分展览都是在国外做的,我也只有一个英文的网站,很多人和展览都是通过这个网站找到我的。我总是觉得,艺术家做好自己的作品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次要的。

畅:你又怎么理解自己与西方当代艺术之间关系?我们的当代艺术与西方的当代艺术,你是怎么看的?

李:我从小是读东西方的书长大的,也就是两种文化都是我的组成部
分,它们有机地化合结合在一起成为现在的我。国家有界,但是文化和艺术是无界的。世界每个国家的人都可以读懂莎士比亚,也都能看懂蒙克。所以我不会刻意强调自己的民族身份,我希望自己站在人类的角度来思考艺术的问题。我会把一切所学进行转化,变成自己的认识。相比中国文化,可能西方文化对我影响更深。哲学,与文学,基本都是看西方的。对于艺术,我更愿意接受的是西方艺术的理念。

中国的当代艺术是整个当代艺术思潮的一个部分,是伴随着中国加入全球经济共同体的必然产物。在全球化之下,运用一种国际通行的语言方式交流是自然的。但是正像好多人批评的那样,很多中国艺术家的作品缺少原创性,太多的模仿和搬运。还有艺术家的状态不同,大部分西方艺术家都是比较纯粹的,而中国艺术家的心态比较复杂。

畅:有人说绘画已死,当代艺术已死,你是怎么认为?

李:我想艺术本身一直会存在下去,但是艺术的表达的形式会发生改变。社会是不断发展和变化的,不同的社会阶段会出现新的技术,新的观念,自然艺术也会随之改变。在农耕时代,是人与自然交融的状态,手工是那时的生产方式,所以绘画的产生是必然的。画布和纸以及颜料都来自于自然界和手工。到了工业社会,人们脱离开了自然,大工业生产和机械制造成为生产方式。照相机出来以后,其实绘画就已经逐渐走向衰落了,这就是如本雅明所说的“机械复制”的时代。所以当代艺术的出现是必然的,因为表达的媒介变得如此之多。”现成品”,”波普艺术” 都跟商品和商业社会有关;媒体艺术,灯光艺术,影像艺术,摄影艺术,欧普艺术,这些都与新技术、新媒介紧密相连。所以艺术是时代的产物,与具体的社会状况和生产方式有关。

当代艺术发展到现在也开始在发生变化。这是因为当下这个世界进入到第三次生产方式的革命,就是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工业革命时代,机器代替人的手脚;现在是机器在逐渐代替人的大脑进行思维,也就是人从自然人类开始向机械人类演化。我们现在的世界是由大数据,基因技术,人工智能,纳米技术,虚拟现实控制的世界。生产方式,以及人们感知事物的方式都发生着巨大的改变。那艺术的观念和表达方式自然会发生改变。所以,我们曾经定义的当代艺术概念也不会是一劳永逸的,现在它是靠不断升级以适应时代,但最终会有完全不同的艺术理念出来。这是肯定的。这其实已经在发生了。

畅:在你认为艺术是什么?艺术的存在有意义吗?如果有意义,意义在那里?

李:很难定义艺术,因为它是在不断演变之中的,现代主义时期艺术是关于审美,当代艺术是表达观念。我想艺术是创造。艺术首先跟感知有关,是拓展人的感知,发现这个世界更多的可能性;然后是表达方式,艺术是一种独特言说的方式,通过这种言说表达感受和认知;艺术能够改变人的观念,提供一个不同的观看事物的角度。

艺术就像仰望星空,我们不会问星空的存在是否有意义?

艺术在不同的时代意义不同: 在宗教世界艺术是人与神沟通的通道;在现代社会,艺术可以表达情感,慰藉心灵;到了当代艺术,艺术可以塑造社会和改变生活。但总体来说,艺术可以影响人的感知,塑造精神世界。

而从个体的角度来说,对于每个人艺术的意义又是不同的。对于我个人来讲,当我回忆起第一次看到八大山人的画;井上有一的书法;还有阿布拉莫维奇的行为的时候,那种被灵光笼罩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击中所带来的震惊之后的愉悦体验是无法言表的,这些作品给我巨大的能量,改变了我的认知。这些艺术都作用于我的意识,给我超越自身局限的力量。

每次行为现场总有人流泪和感动。经常会收到从世界各地的大学发来的邮件,很多都是在读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她们在我的国外网站上看到我的作品,很多人在研究我的作品。我也经常遇到一些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女学生,说她们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过我的作品。对于我,这就是艺术的意义,就是艺术可以感染和作用于心灵,可以影响到年轻一代的人,可以建立人与人链接的通道,可以照亮那些孤独的灵魂。

一件作品,来自一个艺术家的精神世界,当它来到这个世界,就带着自身的生命和能量。它会点燃另外的生命,并且和其他的能量相遇,聚集,化合,构成人类精神世界的神经网络一部分。